中科院心理所沈硕“雷爆”背后：心理训练的热潮与乱象

本报记者/杜威李向卓

11月9日，刘伟没有收到中科院心理所退还的课程费35800元，而是收到了心理所咨询心理学专业2020级研修班的学费。其实这是在职研究生学习的一种方式。完成课程后，她将有机会通过全国统一同等学力考试，然后在核心期刊发表论文、答辩学位论文，获得硕士学位。这原本是她的计划。中科院心理所是我国心理学领域的一块金字招牌，有着申硕的吸引力，这是吸引她报名的原因。然而，10月底，心理所同等学力申硕“通道”突然关闭的消息，让她的期待化为乌有。

10月30日，在心理所继续教育学院与2020级课程学员的沟通会上，心理所所长傅小兰表示，国科大将于2023年停止举办同等学力国家考试，这意味着2020级的学员在完成至少两年的必修课程后，申请硕士学位的大门可能就此关闭。沟通会上，付晓兰还给出全额退款，争取2021年、2022年参加国考，通过学分互认参加其他高校同等学力国家考试，转到其他专业技能培训班扣除学费等解决方案。同一天， 涌入沟通会线上直播的人数达到1000人，线下学生近50人。也就是说，同等学力的国考范围停止或达到1000人。

同等学力国家考试是国家统一组织的考试。高校是否开设同等学力申请硕士的培养项目，然后帮助学生报名考试，申请硕士，主动权在高校自己。但中科院的情况比较复杂:它的研究生管理集中在中科院大学，但它的下属研究所像心理所都是独立法人，在行政级别上和国科大是一个级别的。

近年来，心理培训尤其是心理咨询师培训在社会上大行其道，各种心理咨询培训机构和项目层出不穷。2017年，国家取消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考试后，心理咨询师培训乱象愈演愈烈。三年来，心理咨询专业技能培训证书多达百种。

突然停止

刘伟有过两三年的抑郁症经历，在精神科医生、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逐渐康复。想着心理咨询行业人才还没有饱和，有转行做心理咨询师的打算。10月29日中午，研习班班主任突然在班级群里分享了沈硕无法达到同等学力的“坏消息”。他们的课程体系是两年，但是因为是在职，所以可以有四年的时间完成课程，最迟五年完成申硕。在第二天的沟通会上，她也了解到，其实早在2017年，国科大就有通知，逐步缩小同等学力国考规模。

傅小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国科大2017年开过会，会议纪要的精神是逐步缩小规模。当时心理学的两位老师都参加了，但是这次会议的结果回来后没有及时传达。直到今年10月，国科大才正式下发通知，从2023年起停止所有同等学力的国考。这时，研究所的领导看到了当时的会议精神。至于2017年以后的招生规模，“我们的认识不到位。当时虽然扩招，但是心理人才的培养很重要，需求量很大。所以没想到国科大会这么严，一定要制止我们。我们觉得这对社会还是有意义的。” 所以“我们顺应了市场需求，没有进行这方面的限制，所以才有了这种情况。”

傅小兰说，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举办心理学相关课程的研讨会已经有20年了。早几年直接叫硕士课程。但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完成这样的课程并不意味着可以直接拿到硕士学位，而是要经历同等学力的国考、论文答辩等一系列过程。全国各地的高校都在针对不同的专业开设研讨班，办研讨班的主动权在高校手里。2013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教育部发文，要求研究生培养机构不得以“研究生”、“硕士、博士”等名义举办进修班。"这是为了把课程学习和学位申请分开." 付晓兰说，近年来，心理所报名进修的人数每年都在两三千人左右。

中科院心理所一位老师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国科大停止同等学力国考的一个考虑是科学院转型，还是要重点研究国家科技战略和重大基础前沿问题。而心理所的研讨班规模比较大，“涉及招生和培训”，偏离了“国家队”的使命。

这种研讨会的费用往往不低。就拿几门课来说吧，比如婚姻与家庭，亲子教育心理学，中科院心理所发展与教育心理学。课程时长两年，费用都在3万元左右。据中科院心理所的一位老师介绍，心理所的账就是学费的账。

记者以咨询为由致电中国人民大学心理系。学校还开设了应用心理学的课程研讨会，由管理与人类心理学和健康与教育心理学两个方向组成。课程为期两年。与中科院心理所不同的是，课程的完成并不是你是否有资格参加国考的先决条件。如果现在报名，最快可以参加2022年5月的国考。人大心理系的一位招生老师告诉记者，深造的学费是38000元，如果涉及申硕的话，需要支付申硕11000元，其中论文答辩6500元，各门课程考试4500元，总共花费49000元。老师还说，”现在是2020级学生的补课期，2021级学生的学费将从38000元涨到46000元。“这类研讨会通常分为线上补习班和线下面授两种形式。刘伟说，因为在外地，她只能选择网上补习班。但同时可以每年寒暑假参加一次10天左右的线下集中面授，学生食宿交通需要自理。

研习班的教学质量也是良莠不齐。在刘伟的认知里，网络课至少应该是互动直播课，但当她登录教学平台后才发现，几年前录制的视频都是在没有更新的情况下使用的。翻看一门名为《普通心理学》的课程评价，有“老师声音低，听不清楚”“视频少了一段”“故事讲了没找到重点”等评价。今年参加心理所婚姻家庭与育儿教育心理学专业线下面授课的钟瑶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普通心理学的课程中，授课老师表达了一些偏向“女性道德”的观点。比如，为了尊重传统，拥有和谐的家庭， 女人过年要先回婆婆家过年，再回父母家。

虽然研修班和申请学位没有直接挂钩，但刘薇说，但她记得报名的时候，负责报名的老师会给她一个暗示，在心理所参加研修班更权威，拿到心理所硕士学位会更容易。记者从多名报考研修班的学生和中科院心理所的老师处了解到，每年报考该班的学生中，最终通过论文答辩获得硕士学位的只有一两百人。这个比例占每年所有注册学生的5%左右。其中一个原因是，学生在参加同等学力国家考试之前，必须先通过学校组织的英语考试。付晓兰说，往年这个考试的通过率在20%-40%左右。

刘娜是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研讨会课程的负责人。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她将前来报名的学生分为三类。一种是自己有过抑郁症、焦虑症等的人，希望通过研习班的学习进一步治愈自己；第二类是将心理学知识与自己所从事的行业相结合，提高自己在工作领域的专业性；第三类是出于兴趣，对心理咨询师的了解比较浅。他们认为心理咨询师只是和人聊天，赚钱更快。这类人占总报名人数的60%以上。真正报考申硕的人数不超过总报名人数的30%，只有25%左右的学生能在两年内完成课程。此外， 最终拿到硕士学位的人去这个行业的不到1%，大部分是为了升职加薪。

很难找到导师，这是一些学生最终实现硕士梦的另一大障碍。柳勇是一名学生，几年前报名参加了婚姻、家庭和育儿教育心理学课程，通过了同等学力的全国考试，获得了满分100分中的85分，但他一直无法联系到他的导师。“在北京兼职或者不在北京的学生，不能像在北京的学生一样给导师打工，根本找不到导师。”他打电话，发邮件，找目录，问了30多个老师，还专程去北京拜访。“匹配专业方向的导师联系了，对方却说生源已满。”“我去教务问了，回复说只能自己找导师。”柳勇说，他对这一现象了解很多。在社交媒体上， 差不多有10个人私下给他写信表达了同样的情况。他开玩笑说“我还想多付钱，但是没给我机会”“我没有钥匙，因为门是关着的”。在他看来，说得好听一点，这是一个不合理的制度。说严重点，很有可能是学校相关部门借申硕敛财，不管学生能不能拿到证。

傅小兰解释说，学生导师难找的主要原因在于学生的需求和导师的研究方向之间的偏差。比如她自己，“很多同学来联系我，但是有一部分是心理咨询方向的，我没有办法去引导。用我自己的话说，行政事务特别忙，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指导学生。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他们普遍决定不收，建议他们找其他老师。”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副所长陈雪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因为有些学生根本没有基础，就请了家教。导师敢同意吗？ 通过国考和能做科研是两回事，不能相提并论。这不仅是我们心理所的问题，也是其他学科、其他学校申请同等学力的普遍问题。"刘娜建议他班上的学生多找一些成绩差的副研究员. "他们的科研任务没那么忙。".

傅小兰说，由于心理学院明年只剩两年时间，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让更多的学生有机会参加国考，而且“很多机构已经同意帮助研修班的学生，这意味着这些学生在2023年及以后仍然有机会参加国考和申硕。”人大心理系的招生老师说，心理系研修班每年招生200人，最后能拿到硕士学位证书的大概有一半。

心理咨询培训乱象

2017年，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职业技能鉴定局颁发的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书被取消，这意味着政府主导的心理咨询准入机制暂时退出历史舞台。中国心理学会心理咨询师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林春向《中国新闻周刊》解释，取消的背景是政府简政放权，减少职业资格认证，对一些没有法律法规依据的职业取消资格考试。然而，自此之后，各式各样的心理咨询专业技能培训证书走到了台前。

记者致电一家名为史静博仁的心理人才培训机构，一名工作人员表示，参加该机构的培训，可以获得中科院心理所颁发的心理咨询师基础培训证书。他们的课程分为两种，一种是基础研究班，一种是两年制的成熟心理咨询师制度课程。前者分为以观察为主的体验课和以实用技能为主的面授课，包括催眠沙盘、萨提亚家庭疗法等方法。课程价格分别为3380元和5680元。经过研究， 可以参加中科院心理所每年5月和11月举办的由300道单项选择题组成的资格证考试。两年成熟的心理咨询师体系课程价值4万多元，还包括实习接线、前期咨询、实战等模块。学习后可以成为“独立受理案件的成熟心理咨询师”。

林春解释说，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书取消后，为了满足社会对心理学习的巨大需求，最初设计这一考试的国家心理咨询专家委员会，牵头中科院心理所，对国考培训方案做了一些改进，设计了心理咨询师基础培训证书，作为一种临时性的过渡措施，为今后学生报考或从事心理相关志愿服务时，用人单位提供一定的参考。但本质上，这是一个入门级的培训，“普及心理健康知识，而不是培养心理咨询师。”原国家心理咨询专家委员会由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的专家组成， 中国心理学会、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和中国社会心理学会。它被称为中国心理学领域的“三会一所”，由四个国家队组成。其中，中国心理学会是中国最早的心理学学术组织，隶属于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

据了解，每年参加心理咨询师基础培训考试的总人数在3万人左右。为了避免“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中科院心理所把培训业务交给了一些有资质的社会机构。目前与心理所合作的对接机构有300多家。为了保证培训质量，心理学要求培训机构的收费不得低于3000元。心理所对每个学员收取300元的技术服务费和考试费，考试合格者再加60元的证书费。目前，有1000多家社会组织排队申请与心理研究所合作，心理研究所将批准另一批， 明年不会增加。控制尺度很有必要。对违规宣传、培养质量差、学生投诉多的机构，将动态调整并取消对接资格。“有机构打广告说心理学颁发的证书是职业资格证书，拿到证书就可以就业，月薪10万等等。，还有一些机构会随机承诺招收一些不合格的学生。”很多初中高中学历的人都被忽悠了，导致无法报名考试。

在另一家名为步长教育的心理咨询培训机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现在机构组织学生争取的是中国心理学会标准与研究服务委员会颁发的心理咨询职业技能证书，这是心理行业唯一认可的心理咨询技能证书。每年有四次考试，包括专业知识和有情境设置的实践技能，都是选择题的形式。两科满分均为100分，60分及格。除了价值4980元的基础无忧通关班，还有一考三证价值7980元的就业保障班。除了取得心理咨询专业技能证书外， 学员还可获得高级家庭教育导师、高级婚姻情感咨询师证书。顶班是定制创业班，里面包括工作人员也说要三个月才能拿到“心理咨询专业技能证书”从事心理相关行业。现在是政策放松期，取消直接报考心理学和医学相关专业的限制。政策放宽期过后，再次报名的学生需要额外参加5000字的论文答辩和野外实习，难度较大。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心理行业内部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中国心理学会标准与研究服务委员会是协会下属的二级机构，不是独立法人，没有公章不能出具证明。现在所谓的“心理咨询职业技能证书”的公章，其实是较早前中国科协对协会管理不规范的产物。当时二级机构都有自己的公章，现在公章已经收回。技能证书的公章实际上是“以前的印章套印”，心理学会和培训机构内部的人从内部出具证书，实际上是一种“伪证”。

随着国家认证的退出，心理培训市场缺乏明确的授权和监管，不规范的市场容易混乱。对此，林春表示，今年9月，在政府部门的支持下，“三会一所”共同启动了“心理咨询师专业水平评价标准制定”项目。明年夏天，这个标准就要出台了。按照这个标准，未来两年有可能开展心理咨询师职业水平评价全国联考，颁发“三会一所”证书。但从长远来看，心理咨询师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会回归国家主导的准入管理。

从2002年到2017年，15年间全国共有150万人获得国家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书。然而，林春说，大约80%的人拿到证书后会把它放在一个盒子里。“这一页翻过去了。”20%的人是真的喜欢心理学，会继续学习成长，只有少部分会成为称职的专职心理咨询师。前述不愿具名的心理行业从业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二级、三级心理咨询师职业标准的设计初衷是好的，分别是500学时和900学时的学习，但实际执行过程中比较混乱。“有的机构组织学生刷题，有的地方乱改卷子。如果他们没有通过考试，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并改变他们的分数。”

林春指出，即使你通过了各种资格考试，你仍然远远没有成为一名合格的心理咨询师。“就像医学生毕业一样，要训练，要实践。”成为一名合格的心理咨询师大约需要7到10年的时间。目前真正胜任的心理咨询师缺口巨大。一方面，临床心理学和咨询心理学的教育严重滞后，每年能通过大学当心理咨询师的学生少之又少。这些学生毕业后不一定能当辅导员。另一方面，在社会需求巨大的背景下，只能通过社会考试填补空白，通过专业认证注册后从事这个行业。

冉立大学主修心理学。毕业后一直从事心理学相关行业，在一些机构做过记录员，但从未做过独立的心理咨询师。在她看来，这个行业需要很强的自我素质。"它需要一个巨大的能量场来接受他人的负面情绪."刘伟认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根据她的亲身经历，“心理咨询师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神奇，可以看透一个人。他更多的是倾听你，然后从家人朋友之外的一个维度去分析你的想法和观点。更多的是一种引导和指引，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走出人生的阴霾。”

(文中刘伟、刘娜、柳勇、钟瑶、冉立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