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上情感咨询乱象：价值万元的“挽回”与“脱单”

在李可的微信文件里，有几本她花1.2万人民币买的“电子书”。

其中一条，内容分为16章，有“认识男神”“微信逗韩”等课程，也有“培训”“洗脑”等。——这是她为了挽回男朋友买的网上情感咨询课程。“顾问”多次通过信息要求李可“全面提升自己”。

在这份名为《廖汉108式》的材料开头，情感导师写道:“(我们)只是想尽力弥补中国女性传统教育的这一空白。从小到大，我们愿意在语文、数学、英语、生物化学等自然学科上花费至少10万元。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些东西在步入社会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一个月能拿到5000左右的工资，也就这样了。但我不想把钱花在(情感)这个对你人生幸福最重要的科目上。”

协商最后，李可没有成功挽回男友。回想起咨询的各种“套路”，她觉得自己被骗了，想维权，却无从下手。

2020年11月，有网友曝光了“灵通通爱情学院”多名“顾问”的简历。其中“钻石商人跨阶层婚恋”和“顶级掘金者”的宣传引起了诸多争议。记者了解到，“童玲爱情学院”主要从事“婚姻情感咨询服务”。11月底，凌本人和“凌爱情学院”的主要社交账号在多个平台被封禁清空。

然而，在很多短视频和社交平台中，仍有大量机构打着“情感咨询”的旗号存在。他们吸引陷入感情漩涡的女性，收取少则几千，多则58万的咨询费。经过咨询，大部分女孩不会得到预期的结果，因为服务内容难以界定，她们的维权之路漫长而艰难。

从“免费咨询”到“上钩”

分手后，李可的男朋友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29岁的李可在2019年底认识了男友。两人同在湖北，疫情期间的相互陪伴，让李可觉得“他们能坚持很久”。她至今想不通，陪她度过最艰难时光的男朋友为什么要离开她。

“人一旦伤心了，就会瞎看。”她每天坐立不安，靠看短视频为生。她为那些关于性关系的视频点亮了小心脏。在算法的智能推荐下，更多类似的视频被推送到她的首页，包括一些“小课堂”，比如“你在恋爱中犯了多少常见错误”，最后还补充了“拯救”的方法。

同样的“小课堂”也一直延伸到了顾心怡的主页。“一开始，这种视频是很常见的魅惑伎俩，”顾心怡说。“就像一个教美容或者穿搭的视频，女生大概会停下来看。”感觉好的时候，顾心怡会双击屏幕，点亮“喜欢”。

在这种“小课堂”中，出现在镜头中的“顾问”大多自称“老师”、“学长”或“X哥”。他们在屏幕中微微抬头，双手呈尖顶状，偶尔用食指点着镜头，开始讲解三到五分钟。

新京报记者在某短视频平台以“情感咨询”为关键词搜索，粉丝超过10万的有30多个。在其中一些视频中，“咨询师”自称是当地一个婚姻家庭咨询师协会的理事。他们的头像往往是双手抱胸的职业照。它们下面是几行大字:“关注再咨询我，教你如何勾引男神，让你的爱情少走弯路。”

新京报记者发现，在各大社交平台上，这些教授如何开始一段恋情，或者分手后如何成功追回自己的情感咨询账号，都没有明确提到咨询“需要付费”。在更多的视频或文章下，“咨询师”为了吸引更多的客户参与后续的付费课程，强调“一次免费咨询机会”。

在某社交平台上，一个拥有近百万粉丝的“情感咨询”账号，只有30个视频，运营时间不足三个月。在评论中，无数人向“顾问”倾诉自己的情感问题:“我正处于分手的边缘。”

更有女生留言:“老师，怎么联系你？”

在《名侦探柯南》的配乐下，一个穿着衬衫自称“学长”的“顾问”，用《孙子兵法》中的“计”和“变”为例，来拯救本质。“先算算，你会赢；只有灵活，你才能在一段关系中感到舒服。”

与“学长”联系后，一名自称是“学长”助理的人给李柯看了几个成功案例，并告诉她“这种情况很幼稚，很容易解决”，但需要交12000元咨询费。

为了救他的爱人，李灿比较价格，最后选择了一个最贵的“学长”。她相信“一分钱一分货”，但她不知道这位“学长”是否合格，也没有注意合同的条款。她直接转了全款，报名参加了一个月的私人指导恢复服务。

李可向“学长”支付了1.2万元的咨询费。受访者供图

联系“顾问”的不止李可一人；身在德国的顾心怡和大学生楚小雨也在不同平台拿到了“咨询师”的微信。

刚分手的楚小雨是大学生。情感咨询师“伯乐老师”告诉她，分手的主要原因是她错了，但是问题很好解决了。必须尽快恢复，否则“拖得越久，成功率越小。”但是后续引导需要收费。考虑到自己是学生，特意申请了998元的优惠咨询名额。

在聊天框里，伯乐先生暗示，他的大部分“案子”在半个月左右就能解决，其他客户为此支付了几千块钱。

22岁的顾心怡报名参加了恋爱指导。她在德国，有一个情感咨询博主，在短视频平台上总共有近150万粉丝。视频中，她穿着轻薄的职业装，像个“知心姐姐”。她叫顾心怡“姐姐”，不管顾心怡多晚回复，对方一定会回复。

顾心怡和她每天的聊天记录都保存在好几页纸上。后来顾心怡遇到事情就开始想对方，让她帮我出主意。“你在一个孤独的地方，突然抓住她，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顾心怡发现，当她开始主动提问时，她真的“上钩”了。对方告诉她要交钱才能得到具体的指导和分析。

最终，2020年1月、7月、11月，顾心怡、李可、楚小雨分别向三家情感咨询机构缴纳2000元、12000元、998元，获得“一对一辅导机会”，期待见面或回归爱情。

速成“导师”

交费后，姑娘们并没有得到预期的引导。

李可在转学当天接到“学长”的唯一一个电话，持续了一个小时。学长打听了两人目前的关系，然后在微信上给她发了几条“资料”，让她回去“好好学习”，“不要急着联系男朋友”。

情感咨询机构出具的内部“材料”。受访者提供的信息截图

“学长”告诉她，最重要的一定是“断交”。“你主动联系，就彻底输了，想挽回也是浪费时间。”

后来李可的问题经常拖到深夜或者第二天才收到回复。李可觉得不对劲，“可能被骗了”，但这时候课程已经过了一大半。

楚小雨与“伯乐老师”签订了为期15天的咨询服务合同。交完钱后的半个月内，楚小雨唯一的实质性收获就是一份“道歉信”模板。她没有得到“伯乐老师”的具体指导，对方让她琢磨2000字的回忆发出去，但男友根本不回信息。“伯乐老师”告诫她不要逼得太紧，要静下心来慢慢等待时机。

还有等等，15天的服务期已经过了。楚小雨和男朋友的关系也没有缓和。她向“伯乐先生”请教对策。这一次，对方告诉她，有一个“暖心行动”可以进一步帮她挽回男友，但需要额外支付498元。

楚小雨觉得被骗了。她找到“伯乐先生”，想按约定拿回承诺追回未果的50%咨询费，但一涉及到钱，“伯乐先生”就不再回复信息了。

伯乐老师不退50%的钱，要求楚小雨额外支付。受访者供图

顾心怡是三人中唯一一个“及时止步”的人。微信转账2000元定金后，她收到了对方的调查问卷。它打开了一张十多页的表格，详细填写了成长和教育经历、日常爱好、生活习惯，最后附上了一张她和身边所有“还不错”的异性的照片。顾心怡觉得个人隐私太暴露，于是向对方表示要退掉课程和押金。

一开始对方很热情，说是专门针对她的特殊情况跟公司打招呼的，交不出可以打折，但顾心怡拒绝了。第二天顾心怡再去找对方的时候，已经被踢出群聊，拉黑了。

有着六年情感咨询经验、曾在一家情感咨询机构做过培训师的徐文告诉新京报记者，这些自称“咨询师”的助理或分析师，在简单说出开场白、夸自己“让客户回忆起旧情、恋恋不舍”后，开始为客户“重温旧梦”，接着是“信息刺激”，告诉客户“我们成功率高、希望大”，到了第三点开始“压力服务”

徐文说，情感咨询销售有一套专门的“话”。“有很多方法可以强制执行命令，”他说。“没有名额了。如果不报名，事情会变得更糟，对象明天可能会有新欢；简而言之，就是吓唬学生。今天不报名，明天就完了。”

交费后，销售会给客户指派一个“顾问”。徐文以前做“顾问式”培训师的时候，新人往往只培训一个月就上岗了。他说，他曾经带着一个97年刚从师范毕业的女生，不到一周就“离开了老师”。

在徐文看来，咨询师服务流程并不复杂。问清楚“分手原因、冲突点、最后联系时间”这三个最重要的问题，然后强调“他很爱你，错过了就再也不会遇到这么爱你的人”，然后“把责任推到学生身上”，全面树立权威，进而打消学生的疑虑，刺激持续消费。

“大部分人每天给学生打鸡血，陪一个月，让学生觉得就算不行，他的工作也没什么问题。”徐文说，“一个月后，学生自己的情绪也缓过来了。他们觉得自己辛苦了，是时候放松一下了。看不到就继续续。"

徐文觉得这一套流程看似温馨贴心，其实都是去“赚快钱”和“割韭菜”的。更新能力强的导师更受公司欢迎。

徐文从事情感咨询的时候，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接待8 ~ 15个新生。其中男女生比例约为3:7，而女生年龄以24-32岁为主，有一定经济能力，觉得自己的年龄“浪费不起感情”。咨询费用从5000元到20000元不等。

2017年9月12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发布《关于公布国家职业资格目录的通知》，提出“目录外的职业资格一律不得许可和认定”。新京报记者发现，全国婚姻家庭咨询师不在其中；各地的行业协会也是民间组织，咨询师没有统一的准入标准。

目前，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已经取消了婚姻家庭咨询师职业资格考试。新京报致电北京市妇联热线了解到，目前没有统一的行业准入机制，都是咨询机构自己培训咨询师。

新京报记者以客户身份联系“伯乐先生”，对方表示，如果现在转账2500元，“可以帮忙考取婚姻家庭咨询师职业资格证”。徐文还指出，地方行业协会给的“主任”头衔，也可以通过疏通关系获得，“就像镀金一样。”一些所谓的“顾问”甚至给出非正式的证明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某情感机构向新京报记者出示的“咨询师执照”。目前，中国颁发国家职业资格证书的正式单位是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图/某情感机构提供

北京婚姻心理专家咨询师刘洋博士指出，这种咨询是心理咨询的一个亚型，应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精神卫生法》(简称《中华人民共和国法》)的法律框架下进行，也应该在相应的心理咨询理论指导下完成。上述依托新媒体平台推广的“情绪”咨询，如果不符合上述定义标准，就不属于专业心理咨询。

刘洋认为，正式磋商的核心是价值中立。咨询师不应该对来访者的行为进行价值判断，也不应该以“导师”的身份要求来访者严格执行自己的命令。

“从来访者的角度来看，咨询师是一个非常权威的角色。当咨询师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某个人身上，对那个人的自尊心是非常大的打击。”刘洋说，“接受不专业的心理咨询会让来访者对心理咨询产生不信任感，也会对来访者造成伤害。”

疑似PUA转型，咨询师称“想随意打官司”

“据我观察，全行业合格的咨询师不超过20%。大部分从事情感咨询的人都是PUA人(泡妞高手)。徐文说，“相关部门从2014年开始‘收网行动’，很多pua都被销毁了。目前，较大的情感机构几乎都是PUA的变种。要么老板曾经是某个PUA团队的导师或学生，要么整个公司都是原PUA团队的改造。"

“袍学。com”于2008年开始运营，注册人口超过10万，号称是中国本土“跑学”文化的发源地。根据徐文的说法，PUA分为三个流派:技术流、自然流和五步陷阱。精神控制和鲍莉事件中教唆自杀的“PUA”属于五步陷阱。“新闻基本上是五步博弈，剩下的技术流和自然流都是平滑转换的。”徐文说。

凌曾以笔名“热情的狐狸”教授情感课程。图/花乡官网

新京报2020年12月14日报道2020年11月，武汉市东西湖区公安分局捣毁一个提供“恢复服务”的情感咨询诈骗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58名，缴获涉案手机220部、涉案电脑70余台、余本80本。经核实，涉案资金200余万元。这是武汉公安机关首次打击此类诈骗。

据报道，警方认定，情感咨询诈骗的第一步是取得信任；第二个环节是客服联系上述受众，收取“预约费”后，受害人转给下一个环节的“情绪分析师”；此后，“情感分析师”负责与受害人建立进一步联系，然后骗取受害人购买公司服务，收取受害人“服务费”后，将受害人推给“情感导师”。最后，“情绪分析师”和“情绪导师”会与受害者组成微信聊天群，骗取受害者继续支付更多服务费用。

在没有得到“学长”正面回应的情况下，李可曾与助手争执，认为“学长”不负责任，完全不配这个价格，但对方表示“服务已经完成，不会有任何补偿。”最后，这位“学长”在微信上回复，“我们也有律师想打官司或者随意报警。”

李可查询到，“学长”背后的公司注册地在天津。她打算去找找看，但是“就这样可能拿不到钱。”她交了2500元咨询律师，签了维权合同。三个月过去了，维权没了。

2020年11月13日，李可再次在短视频平台刷了“学长”的账号。但这一次，视频里出现了一个“顾问”。李克再次叫了一声“学长”，一个陌生的男声。李可问为什么换了人对方就直接挂了，把她拉黑了。

但在“学长”看来，他是全心全意帮助李克的。“学长”告诉新京报记者，如果当初不说，就有救了；而且李可当时情绪失控，经常不听从他的指导，导致整个咨询过程存在很多变数。

“我只能说，我们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我们的服务已经落实。她一交费，实际上就已经形成了合同关系，是法律认可的。”“学长”说，“我已经离开这家公司，不准备从事感情行业。这件事与我无关。”

顾心怡把她的资料给了一个学法律的朋友。但有朋友告诉她，目前由于证据不足，且只交了定金，没有正式合同，维权难度较大。

三个人中，唯一离开合同的是褚小雨，但只是一份可修改的文件，乙方标注为情感咨询公司。最后签名一栏，甲乙双方都没有签名。

新京报记者在网上未能找到乙方公司的相关记录。“伯乐老师”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咨询工作室系统没有真正的公司。在伯乐看来，楚小玉的案子比较复杂，有一定的失败率。合同中，他们原本签订的服务期只有15天，对她来说延长到一个多月，已经是“忍”了。

“她注册的服务是救赎，”伯乐说。“最后我们居然帮她复合成功，还加了对方的微信，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北京中银律师事务所律师张菲菲表示，储晓宇的合同中并没有详细约定咨询服务要达到什么标准。只要对方事实上提供了相关服务，没有明显违反合同，就基本完成了合同规定的义务。

新京报记者查询裁判文书网发现，因感情协商引发的合同纠纷，大多判决原告学生因服务内容无法界定而败诉。

如今，无论是“伯乐老师”、“学长”，还是为顾心怡提供服务的情感咨询服务公司，都还在照常运营，账户更新频繁。

就连处于风暴中心的“灵童童爱情学院”也没有完全消失在网络中。2020年11月26日，“凌统博博先生北美助理”账号发布声明称，“我们之前的业务引发争议，现在已经完全退出市场。”新京报记者向童玲爱情学院助理求证，对方告知“教研组决定整合课程，之后恢复朋友圈。”

(受访者为化名)

实习生李宇宁新京报记者谢磊

编辑陈晓曙校对刘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