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同志社区」雏形：一条街的开放与包容

美国旧金山卡斯特罗街是著名的同性恋社区，随处可见象征同志骄傲的彩虹旗。

街区从餐厅、酒吧、到书店、电影院，甚至是服装店、健身房……你能否想象，在一条街道上，所有的这些生活设施都无一例外的表示：我们接纳同性恋者。

这种因为有大量同性恋人口居住或活动，而涌现出一批相应服务「粉红人群」市场设施的区域被称为「同志社区」(Gay VillageGhrtto)。

美国的旧金山、洛杉矶、纽约、西雅图，英国的伦敦、曼彻斯特、布莱顿，澳大利亚的悉尼、墨尔本，加拿大的蒙特利尔……都已经形成了颇具规模的同志社区乃至同志城[1]。

在过去的50年中，随着同志群体越来越被主流社会接纳，城市中的同志人群聚居区也呈现出由点到面的扩张趋势。无论是日本的东京、大阪，还是韩国的首尔、釜山，以及曼谷、吉隆坡、台北、香港等大城市，逐渐形成有了颇具规模的同志生活社区[2-3]。

有趣的是，在中国的一些大城市中，也在近年来开始出现类似的同志人群聚居街区的雏形。在中国日报2016年12月一篇题为『「粉红经济」腾飞，企业对准同性恋群体』的报道中援引一份报告称，中国LGBT群体人数至少有7000万人，每年的市场估值为3000亿美元，是世界上第三大LGBT市场，仅次于欧洲和美国[4-5]。

这一背景下，在北京这座古老又现代的繁荣城市里，淡蓝发现了一个街区，这里很可能就是中国的「未来同志社区」。

这里，很可能就是中国的「未来同志社区」。

01

叶海涛今年32岁，辽宁人，是一名健身教练。他在5年前来到北京，在一家位于大兴的健身房找到了他来到北京后的第一份工作。

入职后没多久他就发现，健身房里有一位看上去「不受欢迎」的客人。他在训练时与其他顾客并无不同，但叶海涛看到，凡是他使用过的器械，其他人在紧接着使用时会用健身房的毛巾擦得特别干净，「就是针对他，平时也没见他们这么爱干净。」

叶海涛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位顾客之所以「不受欢迎」，是因为他的言谈举止阴柔，喜欢颜色鲜艳、彰显个性的衣服，是大家口中的「娘炮儿」。也是在那时，叶海涛第一次见到了「同性恋」。

2017年，叶海涛决定离开以「办卡」为核心KPI的传统健身房。来到了一家健身私教工作室，这里采取一对一的训练方式，更看重训练效果。这家健身工作室位于距离北京商务中心区(CBD)南侧仅600米的一个现代社区。

与工作室的客户组成相近，该社区在其官方信息中称，社区业主以中产阶级白领为主，主要从事金融商务、传媒广告和科技时尚行业，超过30%为外籍人士。

叶海涛的健身工作室位于国贸CBD附近的白领居住区，在这里居住生活的同志人群数量远高于北京的其他区域。

来到新的健身房后，叶海涛接收的第一名会员叫浩辰，27岁，他身材略显单薄，长相清秀，用其他教练的话说就是「娘里娘气的」。叶海涛当然能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因此叶海涛也会在心里想，「他是同性恋吗？」、「那会不会喜欢我啊」……尽管带着各种忐忑，叶海涛还是接下了这名会员，「我也没考虑太多，就硬带呗。」

起初，叶文涛与浩辰的交流仅限于训练，聊天也会刻意不去谈及个人生活。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逐渐认识了一个更完整的浩辰。他发现了浩辰单薄身材背后一个阳光开朗、积极向上的内心；叶海涛的幽默搞笑，也让浩辰感到十分亲切。他们很快变成了朋友。

随着他们越来越熟悉，在一天训练时，浩辰向叶海涛出柜了。

02

「你是怎么变成同性恋的？」、「那你们怎么性生活啊？」、「Gay很多都有艾滋病？」，叶海涛把所有疑问都抛给了浩辰。

而浩辰的回答则让叶海涛意识到，同性恋者到底背负着多少误解和偏见。他不能理解，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有个性的、开朗爱笑的一个男生，因为性倾向于大多数人不同，就要承受不该承受之重，「他们也是普通人，为什么不能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呢？」

很快，叶海涛便发现，工作室的会员中，好几个人都是同志。一问他才知道，原来工作室楼下有一家名为「蓝城兄弟」的互联网科技公司。在这家公司上班，并居住在附近的员工里，不乏同志人群。

在这家公司上班，并居住在附近的员工里不乏同志人群。

叶海涛的会员刘振宁便是这家公司的中层，也是一名男同志，他们很熟。有一段时间，叶海涛发现以往开朗健谈的刘振宁情绪持续低落。因为知道刘振宁是一名专业设计师，叶海涛便在一次上课时打趣道，「你说这面墙如果弄成五颜六色的好看吗？」刘振宁头也没抬，回了一句，「会很丑吧。」叶海涛也没多想，就随口接了一句，「要不我插个彩虹旗吧。」

令叶海涛没有想到的是，刘振宁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突然抬起头，露出了很久都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笑容，用他具有个人特点的口气说了一句，「好啊！」

刘振宁的这个举动，深深地刻在了叶海涛的脑海里。以至于在他两年后向淡蓝讲述起这个故事时，喜爱插科打诨三句话不离玩笑话的叶海涛会收起笑脸正经起来，「那个笑容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笑，你能看到他头顶乌云散去，出现彩虹的那种。」

那一句「好啊」，让叶海涛突然意识到，他在无意间做对了一件事，一件同志人群最在意的事，那就是「接纳」。

悬挂在角落的彩虹旗，虽然不大，但一进门就可以看到。

03

在那之后，这间健身工作室的墙上便多了一面小小的彩虹旗。随着越来越多的同志加入工作室，叶海涛进一步了解了同志群体，也让成为店长的他看到了同志群体背后的消费需求和潜在消费能力。很快，健身工作室便与楼下的这家互联网科技公司达成了合作，并吸引了更多的同志会员。

而与此同时，叶海涛也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别让我看见那些人。」

在叶海涛的工作室里，有一位来自北京本地的健身教练，叫杨迪，是个直的不能更直的「大直男」。叶海涛说，在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只要店里有同志会员，他就呆在休息室不出去。

除了教练，也有顾客对他说，「你们家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会也变了吧？」，虽然没有人把恶意摆在明面上，但是的确有几位会员在看到这面彩虹旗后，就渐渐不再来了。

叶海涛笑着说，那段时间他成了「科普小专员」。他说，所有对同志恐惧的根源都是不了解，在科普了一些知识后，叶海涛对杨迪说，「你试着和他们聊一聊，你会发现他们人都挺好的。」

对于个别感到不自在的异性恋会员，叶海涛则会用幽默的方式为工作室里的会员彼此问候、交流创造机会。

如今，距离那面彩虹旗出现已有一年的时间。如果你置身于这家健身工作室，你会看到一位肌肉发达的男生毫无顾忌向教练吐槽自己男友最近做的蠢事；你会看到女会员热情的向另一位打扮精致的男生交流护肤品使用心得；你甚至会听到直男教练向同志会员请教怎么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帅气……

如果你看到杨迪与他的同志会员像好朋友一样的说笑打闹，甚至彼此熟络到开些露骨的玩笑也无妨的画面，你一定不会相信曾说出「别让我看见那些人」的那个人，竟是一年前的他。

04

的确，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健身房，但仔细想来又会发现，这里的所谓不同，不过是对与众不同的包容。

关珊是一家国际幼儿园的市场经理，这家幼儿园距离印有「HIV防治」内容的海报仅50米，「没有一位家长反馈过不满或顾虑，」关珊说，这家幼儿园主要面向知识分子家庭，对着隔壁这家公司和同志人群的存在，他们不仅没有大惊小怪，反而赞叹艾滋病防治工作能够推动社会的进步。

如果说关珊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理应更加开放和包容。那么来自快递员和保安人员的包容，则更加令人惊讶。

「总体来讲的话，他们友善的人更多一点，感觉都挺客气的，」37岁的刘宝良是河北保定人，之前是一名重工厂工人，四年前来到北京成为了一名快递员。「有时候我看两个男的他们也勾着手，」刘宝良说，「反正就是他们想要这样，那就可以这样呗。」

刘宝良告诉淡蓝，他从来没有搜索或读到过有关同性恋的信息和知识。不过，四年来刘宝良已经熟悉了很多居住在这个街区的同志，「看看他们的朋友圈，都是挺有意思的孩子。」

刘宝良(左)正在与同事交谈，对于同志话题的讨论邀请，他们丝毫没有介意。

47岁的王彦国来自河北邯郸，在这个街区做了四年的保安。王彦国告诉淡蓝，那些男孩子气的女孩，和女孩子气的男孩，在一开始的确让他感到有些新奇。但他紧接着强调，「我也上过高中，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儿。」他用前几天认识的丁克情侣举例，「人家两口子都40多了，北京两套房。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就说不要孩子。」他说，见多了就不觉得奇怪，「有一次我看一个男孩用蜡烛给另一个男孩表白，我还觉得挺感动的。」

「回家路上经常能看到两个男孩子手牵手。」24岁的董夏阳是天津人，一年前从英国读研回国后搬到这个社区附近居住，她告诉淡蓝，这里让她想起了英国伦敦街头，同性情侣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大街上手牵手，路人对此也是司空见惯。她说，在回国之后，无论是在老家天津，还是在此前生活过的海淀区相比，都不常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与其说开放包容，倒不如说是『不关我的事』。彼此互不相干，各做自己，其实是一个常态，也应该是一个常态。」在董夏阳看来，在这个位于国贸CBD附近的白领居住区的社区，有着较多的流动人口，平均年龄较低，受教育程度较高。同时这里还聚集有诸多文化传媒公司和时尚艺术机构。她说，「在这里，与众不同是一种常态。」

「社会万象、人间冷暖，我们都接触了太多，」26岁的张彦喜是一名主流媒体财经记者，居住在靠近双井桥的小区。她说，她喜欢这里的多元，「让我们去追求不同的生活和个人表达，不就是一个社会之所以成为社会的意义吗？」

05

「我可以在这里做自己，」郭鑫是一名居住在四惠桥附近社区的男同志，他告诉淡蓝，「搬到这边以后，去朝阳大悦城、合生汇这些商场都很方便，餐厅里也有很多穿的很时尚或者妆很浓的『女孩子』。我们几个基友聚餐时『发起浪来』也不会有人看我们。之前在海淀的时候这样就不太行。」

「这边的街道上有很多很有艺术气息的小店，而且还有唱片公司、创意公司都在这边」，在大望路上班的男同志黄亦轩同样觉得，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社区里，会让他感到更自在，「这里的人比较OPEN一些吧，我和男朋友一起打一个伞牵在一起也没人指手画脚。」

社区附近的美术馆让这个街区充满艺术气息。

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冯健副教授称，近些年，在一些城市中，已经可以看到同志友好街区形成。同志社交场所从上世纪末开始出现的同志酒吧，开始向同志餐厅、健身房、活动中心、文化沙龙等多元类型演变[6]。

「你会看到那种在框架中力图改变命运的一种平和的韧性，」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富晓星副教授称，在非主流群体的背后，是一个个围绕着社会、文化、经济、伦理和个人选择展开的故事，「饱含着生命的厚度和浓浓的人情味。」

当然，偌大的一个城市还不是由一个个鲜活的个体组成？我们没理由不去相信，一个城市应该能够让每个人的个性、天赋和努力应该被最大限度的发挥和尊重。

你可以说城市冷漠，也可以说它是包容。而城市的魅力不就是在于它的海纳百川。无论你怎样与众不同，都能在这里丰盛的生活。

注：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姓名均为化名。文中内容与图片均经受访人授权并确认。

参考文献

[1]Sibalis M.Urban space and homosexuality: The example of the Marais, Paris ”gay ghetto’. Urban Studies, 2004, 41(9): 1739-1758.

[2]Nash C J.Toronto’s gay village (1969-1982): Plotting the politics of gay identity. The Canadian Geographer/Le Géographe canadien, 2006, 50(1): 1-16.

[3]Browne K, Bakshi L.We are here to party? Lesbian, gay, bisexual and trans leisurescapes beyond commercial gay scenes. Leisure studies, 2011, 30(2): 179-196.

[4]富晓星,吴振.男同性恋群体的城市空间分布及文化生产:以沈阳为例.工程研究,2010,2(1):38-52.

[5]“PinkEconomy”set to soar as companies target LGBT community.ChinaDaily,2016,12,1

[6]冯健, 赵楠. 后现代地理语境下同性恋社会空间与社交网络——以北京为例[J]. 地理科学, 71 (10): 1815- 1832.

文|大力 三宝

编|黑色洋葱

本文为淡蓝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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