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鑫宇事件再揭青少年心理“隐疾”：不要让青少年“在身影消失后，心才被听见”

每经记者:陈星每经编辑:魏冠宏

“有时候负面情绪是正常人在异常环境下的正常反应。”这是清华大学玉泉医院精神病医生沈晨宇在胡馨予被告知更多细节后在微博上分享的一句话。

负面情绪并不是一种错误，但对于一些青少年来说，他们的情绪困扰就像一片沼泽，无意闯入之后就缺乏了走出去的力量。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2021年8月发布的《中国青少年发展报告》显示，中国有3000万17岁以下的儿童受到各种情绪、心理和行为问题的困扰。

没有及时的干预和有效的控制，情绪问题可能会像飞蛾扑火一样，侵蚀心理和生理。但在现实生活中，青少年的情感问题往往被“青春期”等表象所掩盖。

采访中，多位心理专家呼吁，不要让青少年“在身影消失后听到自己的心声”。当他们被情绪困扰时，可能都发出了求救信号。“这样的信号，生不如死，代价太大了。”

2023年2月2日，备受外界关注的胡馨予事件公布调查结论，披露更多细节。

江西省公安厅党委委员、副厅长胡满松在新闻发布会上介绍，在国内权威刑事技术专家现场指导下，省、市、县公安机关联合工作班开展调查走访、现场勘查、尸体检验和物证检验鉴定，认定胡馨予系上吊自杀。

当一个15岁的男孩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时，他在想什么？

随着事件更多细节的公布，胡馨予生前的心理状态得以让外界一窥一角。

通过文字、社交平台和录音，胡馨予记录了他自责、痛苦、无助、绝望和无意义的感受。

在书和笔记本上，胡馨予写道“我呕吐了，新环境真的很难适应，我内向的性格真的很讨厌。这不能怪我的性格。毕竟我就是这样的人，写点东西可以缓解这种心情。”在社交软件里，他发帖“我试图消失，结果发现我真的被忽视了”，反复跟同学说“活着有什么意义？”

在录音笔的内容中，胡馨予更明确地表达了他试图自杀的意图。发布会的两段音频内容显示，10月14日17时40分，胡馨予站在宿舍五楼阳台上试图跳楼，犹豫不决。根据录音，胡馨予说:“当我真正站在这里时，我有点紧张。我的心怦怦直跳。说实话，没有什么原因，但是我觉得没有意义。如果我真的跳了呢？”不确定。我跳下去的时候应该没人发现。至少我现在不会被发现。过几天肯定能找到。我就是不跳。哎，我好想跳，我不想，我不应该。“23时08分，录音显示，胡馨予再次表达了自杀的意愿。

生存的信号可能已经传递给了胡馨予的母亲。根据官方报告，2022年9月，胡馨予与母亲通话三次，共计43分54秒。她的母亲抱怨说，胡馨予不想学习，想回家。10月1日凌晨，他母亲和哥哥专程从福州赶回来安抚他们。4日，他们离开家回到福州。但10月14日，在食堂吃完饭后，胡馨予两次带着录音笔登上五楼阳台，并留下了明显有自杀意图的录音。

一个生命，在纠结和彷徨之后，选择走向终点。

从辟谣到还原真相，胡馨予事件牵动了亿万人的心。官方调查结果公布后，很多人为少年的离去感到惋惜，再次引起了外界对少年心理健康的关注。

事实上，心理问题的发生是不分年龄和性别的。在象征着活力和无限可能的青春期，心理问题也可能像隐形的飞蛾，由内而外慢慢侵蚀健康健全的生活。目前，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受到情感阴影的困扰。

据媒体报道，2020年上半年，全国范围的心理咨询和危机干预热线“希望24热线”接到的学生求助电话比前一年全年都多。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上半年，与2019年同期接听的电话相比，初中生增长85.78%，高中生增长81.75%。令人震惊的是，小学生来电量同比增长95.52%。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2021年8月发布的《中国青少年发展报告》显示，中国有3000万17岁以下的儿童受到各种情绪、心理和行为问题的困扰。

情绪健康直接危及生命。北京医科大学儿童发展中心发布的《中国儿童自杀报告》指出，中国每年约有10万青少年死于自杀。根据《中国卫生和计划生育统计年鉴》的数据，在所有非疾病死亡原因中，自杀已成为10-25岁青少年的三大死因之一。

当数字反映到具体的生活中，它们带来的痛苦更彻底。

在宋宇(化名)的脑海里，一直有一个死去女孩的身影。这个女生是她的小学同学。印象中她总是扎着辫子，会在各种文艺晚会上表演民族舞蹈。初中的时候，这个女生被分到了宋宇的隔壁班，我也不常联系她，但没想到，她又出现在了全校人的视线里，这是她去世的消息。

宋宇了解到女孩死亡的真实情况是，被老师批评后去了一家网吧，因回家晚与父母发生争执，最终选择从寝室窗户跳下，留在了15岁。

在我的记忆中，宋玉对同伴的离去充满了痛苦。长大后，宋宇听在高中教书的亲戚朋友说，现在越来越多的青少年主动找老师咨询，或者表露自己的情感困扰。但仍有一些青少年默默地咽下自己的情绪，不向外界寻求帮助。

清华大学玉泉医院精神病专家、心理治疗师沈晨宇也有同感。在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寻求专业心理援助的案例很多。近年来，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因为情绪问题主动或被动地走进诊所。这些年轻人大多是初二到初二，甚至还有很多在名校就读的“尖子生”。“这些孩子无论是成绩、特长还是综合素质都很优秀。但是不管是前几名还是后几名的学生，压力都很大。后面怕追不上，前面怕掉。”

在沈晨宇看来，学习压力、家庭矛盾、人际关系不顺畅是导致青少年情绪问题的三大主因。在精神病学的专业诊疗过程中，抑郁症的三大核心症状包括情绪低落、兴趣下降、精力和体力不足。自卑、自责、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下降，或者无法像常人一样正常工作学习，都可以视为抑郁症的附加症状。

上海松江精神卫生中心主任医师常向东告诉《国家商报》记者，来寻求自我帮助的青少年，大部分都是因为学习压力造成的情绪困扰。其中不乏在城市、乡村、乡镇读书的年轻人。

常向东说，这些少年的父母大多对孩子寄予厚望，希望他们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另一方面，孩子自己也真诚地认为自己很优秀，但当现实与想象发生冲突时，一些青少年可能会出现自卑、嫉妒等一系列情绪问题，如果控制不当，可能会变得抑郁。

青少年在寻求解决情绪困扰的方法时，经常会面临显性和隐性的障碍。

主要障碍是青少年的情感困境往往比成年人更隐秘。这是因为青少年缺乏表达和自我认知，他们往往很难了解自己的心理状况，也缺乏成年人准确描述自己感受的能力。

隐藏的障碍是，被情绪困扰的青少年可能发出了求救信号，却遇到了一般的一无所获的阻滞。

其实表达后的反馈比怎么表达更重要。

沈晨曦说，即使是表达不清楚的孩子，也可以通过绘画和沙盘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根本问题在于外界。对于青少年提出的“你想多了”、“调整心态”、“不是你想的那样”等情感上的困难，学校、家长甚至同龄人都习惯于给予反馈。收到这样的反馈后，青少年说话和表达的欲望自然下降了。

在常向东的临床经历中，有一些前来求助的青少年愿意和医生对话，但要求父母不要在场。“其实并不是他们的心思有多私密，而是他们大多数人都向父母暗示过，却经常得到不理解甚至批评。一些青少年可以找到其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一些情绪被埋在心里，成为‘破碎的种子’。”常向东说。

很多青少年在做出极端选择之前，都经历过犹豫和彷徨。“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主动走到生命的尽头。他/她一定向世界发出了很多求救信号。但外界可能没有收到，或者收到了但没有给出足够的反馈来留住他/她。”在沈晨曦看来，“经过多次无望的帮助，人才会走向绝望的选择。”

之所以这么难得到安慰，是因为大众对情绪性疾病的认知还是过于简单粗暴。“简单”体现在对青少年的情感问题不够重视，三言两语敷衍了事。“无礼”体现在简单地用“你有病”或者“你有病”来概括困扰者的问题。“这会让寻求帮助的人感到羞耻，认为自己有问题，慢慢关闭传递信号的窗口。”沈晨曦说。

在胡馨予事件中，胡馨予自己发出了信号，他的家人也做出了一定程度的回应，但悲剧还是发生了。在沈晨宇看来，指责任何一方都是不公平的。

“我刚开始职业生涯的时候，接触过一些因为学习压力而出现情绪问题的青少年。我不可避免地会责怪他们的老师、父母等。是不是孩子压力太大？但是和老师家长聊过之后，我发现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没办法’。如果学生成绩不好，升学率和教学评价的压力就会加在老师身上。如果孩子成绩不好，父母会担心他/她的未来不好，会有一个不那么平坦的未来。”沈晨曦说，“这样的事件，没有明显的过错方。关键是，如果社会评价体系过于单一，每个人都只能走一条向上、积极、正面的道路，不允许逃避、懈怠、拉平这种情绪存在的空间。这种情况下，本身就有问题。”

常向东在采访中也表现出类似的无奈。他说:“有第一名，就一定有最后一名。但是按照现有的社会评价体系，第一名是好的，最后一名是坏的。接受落后、失败和淘汰是每个人的终身学习话题，而不仅仅是青少年。”

沈晨宇、常向东等心理医生不愿意再看到一个又一个少年在他的影子消失后还能被看到，这是一个悲剧。目前，他们也在希望通过直播、科普短视频、远程咨询等方式，听到更多青少年的声音。不过，常向东也承认，即使在一线城市，人们对心理健康也不够重视。在他接到的远程咨询中，帮扶对象最多只覆盖地级市，暂时没有来自乡镇的帮扶对象。这也可能意味着还有一些更遥远的声音没有被听到。

有时候，“为什么”和“发生了什么”一样重要。

资料显示，40秒是人类自杀的时间间隔。13秒是冲动自杀的持续时间。全球心理健康组织每年都呼吁人们尽早干预这40秒和13秒。因为足够多的成功行动表明，自杀是可以预防的。然而，在一些“隐藏的角落”，青少年甚至儿童的自杀行为远未受到重视。

胡馨予的离开引起了广泛关注。沈晨宇希望在另一个事件被讨论的时候，更多的人能够思考或者反思自己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情绪的，是如何对待别人的情绪的。“就是这样的价格，也难免太大。”

国家商业日报